《他与他的一生》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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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妲拉

奥普提摩出生在梦见山。他出生的时候,他的亲祖已经丧失了最后的意识。奥普提摩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个人的孩子,但他确信自己决不可能来自两个以下的亲祖。他确信这一点的理由,和他诞生时亲祖全部死亡的原因一样——他出生在梦见山。

梦见山不是山,梦见山是黑海。奥普提摩的亲祖死得太过仓促,来不及将自己的魂过继给后代,于是他无从了解关于自己诞生的故事。这就留下了无数种可能让奥普提摩猜想,他生命的开端就这样陷入一片可能性构成的概率云当中。他的亲祖可能是三个,四个,五个,甚至更多,他们每对之间可能是兄弟,可能是恋人,可能是仇敌,可能是陌生人,而随着人数的增加,这些关系又相互缠绕,结成一张混乱的网,多角恋,各为其主,齐心合力,等等等等,他们有多少人,他们彼此有什么样的关系,他们为何出现在那里,这些因素相互交叉,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过去,奥普提摩就在这样的过去中出生——唯一能大致确认的是这么一点——梦见山出现时,奥普提摩的亲祖们恰巧在那中央,无法逃离,于是在低于常温两千多度的深寒中,它们不得不放弃自我,彼此融合在一起,将所有能量凝聚成奥普提摩,随后很快就化为虚烬了。

所以奥普提摩的出生就伴随着这样不可知的迷茫与哀伤,像一件厚厚的大袄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显得古怪,并散发出寒意——虽然这股寒意似乎应当来自他的出生之地,那深寒的梦见山。但这股寒意因何执着地追随着他,永不散去,恐怕应该归咎于他诞生时的一片混沌。如果把出生当作一个人一生的某种征兆,奥普提摩所得到的征兆便是悲剧——在极度深寒中的集体死亡凝聚成这一个新生命,很难想象这具躯体中凝聚的有可能是欢乐而不是绝望。

作为一个出生在黑海,没有继承先祖之魂的野孩子,奥普提摩在混沌无知中缓慢长大。梦见山慢慢地褪去了,人们踏上那片开始回暖的冰原时,发现了他。而这个时候,想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已经绝无可能。

然后奥普提摩开始成长。

由于出生在梦见山的缘故,他长得很慢。低于常温两千多度的环境刻入了他的骨子里,他生命周期被拖得很长。这样一来,他总被当作反应迟钝的白痴,尽管他不是。

加强人们如此错觉的,是他一片空白的记忆——大家从未见过这样没有继承父母记忆与灵魂的孩子。他什么也不懂,必须从最基本的常识教起。

这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洋面上的层流速度总是很快,大家在一瞬间擦肩而过,用高度压缩的光谱载波交换信息,而对奥普提摩来说,他完全不知道那些光谱载波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一个初生的无知婴儿,甚至没有听觉和视觉。教育他成为一个巨大的难题,更可怕的是,在这个世界里,原本没有教育的概念。

在这个灼热高温,充满能量的世界里,愿意产生后代的爱人将彼此的能量同调,在无尽能量的背景中创造出一个新的自组织身体系统,然后将自己的魂和知识过继过去,产生下一代。每一个新生的孩子都拥有天生的知识与才能,然而奥普提摩是一个异类。

有人相信他背负诅咒,因为他吞噬而非同调亲祖的能量而诞生,然而哈力拉还是决定收养他,将他培养成才,让他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一个怪物。

每个人在出生时都是平等的,决不应该因为他出生前的一切就低人一等。

哈力拉的想法单纯而理想化,但执着不屈。

尽管这个小家伙比他自己的个头大出几乎一倍,哈力拉还是用氦锁把奥普提摩和自己拴在一起,然后带着他在奔流涌动的洋流中一起生活。

然后从最基本的常识开始教起,从语言沟通编码开始。

哈力拉花了一生的三分之一教给奥普提摩怎样与人沟通,然后再花了另外三分之一教给他怎样辨识和利用涌流,如何在疯狂奔流的洋涌里保持平衡,如何避免卷入黑海和耀山,告诉他哪些地方更平稳,哪些地方更危险,告诉他这个星球的活动周期。哈力拉没有想到,这些从亲祖那里继承的最基本的生活常识居然这么复杂,耗费了他一生的时光来教授。

然后哈力拉死了。这个时候,奥普提摩刚刚脱离毫无意识的混沌,开始触摸到正常人世界的边缘。从一个灾难中诞生的怪胎变回一个正常人,他耗尽了哈力拉一生的时间,而奥普提摩自己缓慢悠长的生命周期才过去短短的一瞬。

接下来,奥普提摩要活得像一个普通人,如哈力拉千万遍教导他的一样,他并不生而比别人低等。

卡西姆原本生而为王。

他的国家在幼发拉底河西岸,在无数小国中间,虽然富饶,但并不起眼。他的父亲是国王西鲁,他的母亲是王后德拉力,他是嫡出的长子,所以卡西姆原将在许多年后继承王位。

作为一个储君,他在幼年时代接受到了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卡西姆天资聪慧,人们认为他将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代明君。

然而对知识与思考的偏好妨碍了卡西姆了解自己所拥有的真实王国,他长到十六岁,才第一次看到自己锦衣玉食生活的根基,头一次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奴隶们的真实生活。

那时候他正在自己广阔的牧场里纵马奔驰,在一座农舍门外,他看见了那个瘦小的姑娘。她像一束枯柴,衣不遮体,肌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灰色,如死亡的石雕。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鞭笞着她,她浑身殷红的伤痕渗出鲜血,却颤抖着不敢抬头,不敢叫喊。

卡西姆曾以为每个人都如自己一样过着幸福满足的生活。然而不是,并且事实远不止这么简单。当他与真相面对之时,已经过了年幼无知,容易接受与习惯的年纪,他内心的世界已经在数年前完成了构建,而这个内心世界与真实无法融合。

他试图理解并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他们的幸福与快乐来源于另一些人的苦难与怨恨。这个真相令他痛苦不堪,这种痛苦不仅来自与现实脱节的道德观,更多的源自内心的恐慌不安:王子的优游生活与奴隶的逆来顺受,看起来不啻是天渊之别,但实际上,这幸福与痛苦的分野来得如此微小而随机——成为王子或者是奴隶,仅仅取决于你诞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这个分野与人本身无关,却直接并且永久的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他重新审视自己的王国,了解奴隶们以何种方式生活,承受什么样的痛苦。随着这个拖延多年的任务渐渐完成,而世界在他眼前一天比一天呈露出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样貌,他也越来越深地感觉到无尽的恐慌。这种恐慌化作梦魇,无止境地折磨着他。

卡西姆开始梦见自己从这个成年王子的身体中缩小,变回一个孩子,然后是一个婴儿,回到子宫,重新出生,然后成为一个奴隶。每一天被鞭打,伤痕累累,被铁链锁在阴冷黑暗的小屋里,仅有发霉的饼充饥。他被恐惧折磨着,在自己松软舒适的床上惊醒,然而却觉得这一切与梦中腐臭黑暗的小屋并无区别,茫然无措。

一个星期后,他从王宫中失踪,一年之后,王西鲁另立卡西姆的弟弟莫尔巴哈为储君。

卡西姆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地位与未来。

放弃这一切之后,卡西姆开始重新探索人生,试图解构其中那么多的苦难与无助,理解人们所需要的与所梦想的,思考除了当一个维持自己所厌恶的世界规则的王之外,还可以做些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只有自己的国家是这样子,于是试图逃避到别的地方去。然而情况并非如此。所有他能到达的国家,所有别人到过的国家,甚至所有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国家,都是这样。有人享受一切幸福,有人承受一切苦难。

卡西姆耗费了多年,终于厌倦了旅行,放弃了寻找那不存在的福地。

随后他开始寻求解决之道。

如果你没有办法寻找到一个天堂,那么你就创造一个。

卡西姆开始寻找创造天堂的道路。

最初的选择是暴动。他试图用奴隶的力量来推翻领主,但是除了鲜血,失败,以及逃亡,他没有收获到任何别的东西。

他又花了很多时间去试图理解,为何那些数量庞大,身体健壮的奴隶们一旦面对领主就会转身溃逃,哪怕领主手下的军队只是一堆站不稳的鼻涕虫。

最后他从一个老者那里收获了答案,他告诉卡西姆,领主是神在大地上的代言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神的旨意,凡人是无法对抗神的。

卡西姆苦恼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

如果人不能对抗神,那么就让神来对抗神。

卡西姆王子失踪若干年后,一个与王子同名的先知出现在东方。他身穿粗麻衣服,手持荆木长杖。一群坚定的信徒跟随在他身后,他们相信神中之神将降下奇迹来拯救受苦的众生,新的规则与新的王将在世界上诞生。

卡西姆放弃了王的位置,然后成为王的反面,神在大地上的代言人。

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与导师死亡之后,奥普提摩解开了拴在自己身上多年的氦链,开始独立生活。

然后他开始去结识其他人。

在这之前,奥普提摩只是哈力拉的养子与附庸,当他们与别人接触的时候,对方可能会问他是谁,然后友善地打个招呼,就像对待一个跟着父亲的孩子,如此而已。现在这一切终于改变了。

然而这时候他面临的困难并不比之前更少。过去他不懂语言,只能在永不停息的核剧变引发的涌流中随波逐流,现在他能够与正常人沟通,独立生活,但他的知识结构只是一张白纸。

与那些继承了亲祖千百年积累下来的知识的人相比,奥普提摩什么也不懂。那些人是天生的哲学家,天生的诗人,天生的音乐家,天生的科学家。而奥普提摩呢?

天生的白痴。

你可以想象这样的情景,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试图挤进一个上流社会的聚会,与那些精英们交流。他会说话,然而无论你谈到任何话题,甚至只是明天会不会下雨,他都一无所知。他所懂的全部,就只是说话而已。即使你足够善良,将他和聚会上的所有人一视同仁,你又是否愿意与他交谈?

奥普提摩这个孩子所面对的精英,有着千万年的学识。

他只能依靠那些愿意与自己交谈的人的施舍来慢慢学习。对那些天生懂得一切的知识继承者而言,即便他们愿意教他,但如何从最简单的知识教起,他们毫无概念。

他们甚至完全不知道怎样的知识是简单,而怎样的知识又是复杂。在他们的头脑中,一切知识都是交杂纠缠在一起的完整体系,就像巧匠用最复杂的技艺盘结回环而成的精美镂丝饰品,当你试图取出任何一块看似独立的片断,都会把那个巨大的宝藏全部拉出来。

于是他只能默默地从别人嘴角拾取语言的碎屑,他把所有一切硬生生的记下来,等待收集更多的碎屑,与自己手里那些相互应对,将那些碎裂的纹路拼接在一起,慢慢找到自己可以理解和辨识的较大片断来。

这拼图的工作进行得艰难而缓慢。千万年积累的知识体系那么庞大,试图从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碎片拼出完整的画面,根本就是幻想。大多数时候,奥普提摩只能得到相隔甚远的碎屑,他试图将它们重新融合,自己勾画出这些片断中的无穷空白,最后得到一幅看上去完整的图画,哪怕它跟原图的面貌相去甚远。

他需要那么多幸运,在恒星表面,洋流高速涌动,温度各异,除非用氦链拴在一起,否则根本无法保证人与人能在什么时候相会,相聚的时间又有多少。你可能遇到一个与你搭乘同样涌流的家伙,你们可以交谈一段时间,直到变幻莫测的涌流将彼此分开。但是更多的时候,人们在不同的涌流中擦肩,时间只够打声招呼,再用高度压缩的光谱载波交谈一瞬。

不过,他有比普通人长数倍的生命来收获足够多的幸运,补偿自己没能从亲祖那里继承的知识。

在这漫长的学习中,他逐渐掌握了沟通的技巧,如何利用极为有限的时间引导话题,令对方告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奥普提摩甚至比普通人更好地掌握了涌流,他那庞大的体形竟如此灵活,经常能够跳到自己看中的涌流中去。在不断的摸索中,他越来越能掌握与别人同行的时间,直到自己暂时厌倦了对方的知识体系为止。

这种特殊的学习方式让他拥有了和一般人差异明显的知识体系——不完整,并且大部分来自自己的揣测。他不得不花很多时间验证自己的思考与理解,避免误入歧途。

当他又活过了四五个正常人的一生,看着那么多曾经教给他知识的人从年轻渐渐变老死去,奥普提摩终于完成了自己知识体系的初步构建。

在这些东拼西凑学来的东西中,相对于哲学与艺术,奥普提摩对科学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因为他发现,无论是以自我认知为基础的哲学,还是受自我感观影响极大的艺术,他都与常人有极大的区别。由于生理状态的不同,对于自我是什么,以及什么是美,他有着独立不同的看法。而他的看法即使在最具有包容性的普通人眼里,也过于叛经离道了。在这些方面,他永远无法被普通人认可。

但是科学却指向唯一的真实,基于这一点,他倒是可以轻易地与旁人达成一致。

卡西姆知道,当一个信念超越了力量而存在的时候,要击倒它,唯有塑造一个新的超越力量的信念。

于是他开始布道,创造出新的神。

卡西姆告诉人们,其实所有人都应该享有幸福与快乐。

有人问,为什么我们没有? 卡西姆回答:因为你们有罪。

有人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过。

卡西姆回答:在神创造人之后,人们不听神的教导,犯下了重罪,于是神降罪于人,剥夺他们的幸福,将他们从乐园中驱逐出去,让他们在尘世中受苦,以此赎罪,等待救赎。

有人问:他们要用多长时间来赎回先祖的罪孽?

卡西姆回答:神是慈悲的,他将把自己的儿子降于尘世,带所有的人们历尽人间的苦难,然后在大地上重建天堂的乐园。在这个乐园中,新的王会带来众生平等的新秩序,没有痛苦,也没有奴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那个时代的到来,神是无法抵抗的。

人们愿意相信他们所希望的东西,或者用比较小的代价来换取一个巨大的希望。人们愿意相信自己明天会活得更好,愿意向神祈祷来换取幸福。但是他们又如此吝啬,除非让他们目睹奇迹的发生,否则他们连最小的代价都不愿意付出。

卡西姆要重新塑造他们的信念,就必须创造奇迹。

他用自己在宫廷里的十六年中学来的,仅有最高层统治者才有资格接触的知识创造出奇迹,借以证明自己拥有神赐的力量。

他推算星辰的轨迹,向信徒们预言富有神秘意义的天象,然后它们如期而至;他从气候的征兆中找到干旱或洪水的痕迹,警告人们去防范,当信奉与尊崇到来之日,他将荣耀归于神。

卡西姆的预言并不永远准确,但他足够聪明。他总是隐秘地发布自己的预言,直到它实现之后才巧妙地透露自己的身份。于是他得到了三份荣光,第一份是给他自己的,第二份是给他的谦逊,第三份是给他供奉的神。

于是他那伪造的神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信徒,让他们相信新的王将会降生,而众生将被救赎。

卡西姆知道,这种信仰的力量虽然迟缓,迟缓得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但它却如此坚定而深厚,它是最难被征服最难被暴力磨灭的力量。这种力量曾是一堵挡在他面前的墙,而现在,卡西姆要把它变成自己手中的剑。他要用这种缓慢而坚定的力量去毁灭不公的秩序,然后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理想世界。

这个世界应当是所有人彼此平等,相互尊重的。

然而大地上的君王并不是都是白痴。他们的眼睛注意到这股力量,或早,或晚。他们明白,这种力量将可能颠覆自己的统治。

于是君王们开始驱逐他们,最开始是隐秘的,很快就燃成了焦躁与暴虐。统治者们用尽各种手段——阴谋与策反,孤立与放逐,试图将这样的力量毁灭在崛起之前。

于是卡西姆与他的门徒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他们不得不像贼一样从一个地方流窜到另一个,像窃人灵魂的魔鬼似的在阴冷黑暗的密室里集会,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在公众的目光之外。

他们的信徒越来越多,严苛的刑罚禁不住人们的传言,新的王将要降临,他将带走所有苦难。

卡西姆的力量如平静的大海,不动声色地吸蓄起奔来的河流。

生命是一个含义复杂难以定义的词语,你或许可以给出一个定义,但每个定义都可以轻易地推翻。

生命首先是一个自组织耗散系统,它通过外界的能量输入来维持自身的结构。然而问题在于,从最复杂的涡流结构到最简单的生命单芽,他们的根本区别在哪里,是否有一个确定的标准能将他们区分开来?

奥普提摩对生命产生出更大兴趣的时候,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兴趣与他自身状态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就是,以什么样的标准,可以将他视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在梦见山吞噬数人诞生的怪物。

生理上的差异是奥普提摩无法克服的,但他可以在智力与精神上尽力接近普通人。

物理学数学这些古老的学科已经有了长达万年的研究历史,体系庞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进入这样的领域,就像一个人一脚踏入了无边的泥潭,尽管用尽全力想要爬出去,但是这个泥潭耗费了无数人千万年时间来挖掘,实在大得有些离谱。

然在这个充满了能量涌动与灾变的世界里,生物学的研究却是匮乏的。在这个动荡不安,随波逐流的环境中,要研究那些同样被涌流裹带着,总在面前一闪而过的生物,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他们甚至连研究自身的时间都不太够用。

于是奥普提摩选择了这个看起来比较浅的泥潭,很快就触摸到了它的边界。

这是奥普提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旁人一样,有能力平等地和他人交流,不再是对方脚下卑微的被施舍者。

他开始和别的生物学家讨论薪卡的生活习性,提出各种假设来解释这种在耀山中出生,体温比人高出上千度的生命短暂而凶猛的一生,探讨这种妖精为何总是穷尽一生去寻找黑海,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死去;他们一起冒险前往恒星两极,观察寻找那数年一度的奇观——数千只缎极鸟遮天蔽日地飞起,在两极极羽中被不断涌动的磁力线切割,如烟火般在空中散落成星星点点的自身备份,那些只有成年鸟羽毛般大小的后代跟随磁力的牵引,飘飘洒洒地朝赤道飞去;他们约定用几年时间,各自追随星冕冕洞中归来的萌龙的八种后代,那八个家伙形态习性毫无相似之处,但两年后,它们却独立地发育成几乎完全相同的成年萌龙。

这样的日子,奥普提摩过得很快乐,在这段日子里,唯一提醒他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只剩下他漫长的生命。他的朋友慢慢变老,死去,不断有新人加入。好在新人几乎都是那些老家伙的后代,虽然年龄与样子不同,但是知识和研究却延续了下来。

这种好日子,被一个似乎与他们无关的消息打碎了。

有物理学家通过射线分析发现,在他们生活的巨大星球之外,有着若干个微小得几乎不存在的星球。那些星球那么小,甚至不足以发光,然而让人吃惊的是,它们都重得有些离谱。那是一个个小而冷黑的世界,他们凝结于千亿年前熄灭的其他恒星中冷物质的残余。

这个消息在生物学家的休闲时间里引起了一个小小的娱乐话题,大家越过自己的本行讨论起那些小家伙的模样与环境来,直到奥普提摩的一句话引发了大家的嘲笑。

他说:「我想,那种星球上的生命一定是很有趣的。」

大家一愣,然后异口同声地大笑起来。

众所周知,低温是生命的杀手,黑海低于常温两千度的环境就足以使绝大多数生物严重冻伤,低于常温三千度以上的环境将导致一切生命的死亡。而那些小弹珠星球,表面温度低于常温将近六千度。那上面绝不可能有任何活物。

奥普提摩和所有人争辩,认为低温世界进化出的生命可能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物质基础,它们可能行动缓慢,可能匮乏能量,但是他们完全可能存在。

但是对于这样的说法,他的朋友们觉得不足一嗮。奥普提摩在这个近似玩笑的议题上如此固执,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

「你是在挑战常识!」他的朋友们说,「千万年来,不仅是生物学家,就连普通人都知道这个常识——没有任何生物能在低于常温三千度以上的环境里生存。」

奥普提摩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将兴趣转向低温生物学。一开始,他希望能通过辩论来说服对方,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又幻想当这些朋友死后,新的生物学家们能用开放的头脑来接受他。然而许多年之后,他发现,新的一批生物学家多么全面地继承了他们的亲祖,甚至连思维方式也没有太多改变。他面对的只是一群换了新身体的老人,这种处境在之前让他快乐,现在却带来巨大的痛苦。

他们说的没错,低温下不可能有生命是常识,但是问题在于,奥普提摩从来没有从亲祖那里继承过叫做常识的东西。

许多年之后,奥普提摩再一次发现,自己依然孤独。这种孤独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牢牢地与他生命的本质水乳交融,难以磨灭,无法忽视。

奥普提摩体味到了绝望,然而他相信,自己会是正确的。正确应当来自真理本身,不是来自你出生在哪里。

他决定耗尽自己的一生,去证明这样的正确。

西面的以色列是最强大的帝国,希律王是王中之王。

卡西姆知道,他已经是东方的智者先知,他已经掌握了东方众生的力量,但是这样的力量并不够。

强盛的以色列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乐园在自己国土内崛起,因为卡西姆宣扬的新秩序将从底层给以色列带来恐慌。

当所有人都如肮脏的猪猡般活着的时候,人们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然而当你的邻居开始活得像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突然间对自己过了千年的生活感到无法忍受,迫切需要改变。

人们可以永远生活在黑暗中,倘若他们从未见过光明。然而当第一丝阳光映入他的眼帘,一切就可能从此改变。

如果卡西姆在这样一个强大的邻居面前建立起他的乐园,等待他的,将是一群自西面踏入的铁血之骑。

如果以色列依然是那个以色列,那么卡西姆的乐园就只能是乌托邦。

于是他离开东方,带着自己的门徒前往那个国度。

如果你无法与自己的敌人对抗,那就把敌人变成朋友吧。

卡西姆开始在以色列布道,将福音传递到这个强大的国度。他的布道已经不再限于奴隶之中,也蔓延到更上一层的平民。

卡西姆许以他们美景,劝导他们相信真神,告诉他们,他们只需要赞美主,便可以上天堂。

借助东方传来的威名,卡西姆的信徒很快就在以色列兴盛起来。

于是希律王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一开始,王并不把卡西姆当作一回事,直到市井中出现谣传。

谣传说,当异星从东方天空升起之时,新的世界将会降临,上帝的儿子将降生于世,他将代替人们赎去所有罪孽,然后成为犹太人的王。

半年之后的一个深夜,一颗明亮的异星从东方升起,随后的七十余天中,它将以色列的夜空照得透亮。

市井的喧闹与疑惑如同一锅放在王座之下的暴沸之水,很快就把希律王烫得坐立不安。

「把那个先知给我带来。」 希律王说。

数日之后,希律王在宫中召见了卡西姆,面对这个试图颠覆他王国的神棍,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在他的王座之下,千万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在这些人中,有的是卡西姆的信徒,有的半信半疑,有的不知所措,然而只要他将卡西姆处死,几乎就等于默认了对方拥有足以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力量,这将把人们推向卡西姆。卡西姆只是一个先知,不是神。杀死他,并没有瓦解他们的力量。

用暴力来镇压信念,只能让信念更隐蔽而且坚忍。

希律王向卡西姆详细地询问了那颗异星的来历,然后悄悄召集了自己的祭司长与民间的智者,询问传说中的救世主将出生在何地。

他们回答,就在犹太的伯利恒,他们找到了多年前从东方流传来的先知语录,那位无名的先知说:「犹太地的伯利恒啊!你在犹太诸城中,并不是最小的;因为将来有一位君王,要从你那里出来,牧养我以色列民。」

于是希律王召来了卡西姆,对他说,「去寻找那个已经降生的圣婴吧,去仔细寻访,如果你找到了,就来回禀我,我也好去拜他。」

于是卡西姆前往伯利恒,希律王的亲卫队一路护送着他,避免这位神的先知遇到拦路的强盗。

奥普提摩开始收集氦聚变产生的更重的元素来构建他的飞船。

在此之前,他已经作出了相当的努力。

他要飞出这个星球的表面,前往那些环绕在自己家园周围的,遥远得像小弹丸似的星体。他相信在那些极度深寒,极度黑暗的世界中也存在着一些别样的生命,他要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正确。

要飞出这颗恒星,他首先要跃出自己生活的光层,这其中充满涌流,是一切光明的来源;然后进入色层,那里聚集着暴虐的狂卷,在疯狂转变的磁旋下,黑海与耀山在瞬间闪现又湮灭,那里的涌流如同疯子的耳语般毫无规则与道理可言,再然后,则是炼狱一般高温的星冕,几乎只有萌龙才可能踏入那个区域而不受任何损伤。然而在那里,在星冕阴暗的冕洞里,不断酝酿出剧烈的星风,那由离子流构成的巨风拥有难以想象的速度与力量,如果要离开这个恒星,那就是一个无比强力的加速站。

奥普提摩也许是光层涌流中最熟练的舵手,但是要离开这个星球,他实在还太嫩了。

他数次尝试进入色层中,感觉自己好像海啸中颠簸的舢板,完全失去掌控能力,只能等待被卷入星冕,化为灰烬,或者足够幸运能够落回光层。三次这样的尝试之后,他开始试图把骰子从上帝那里夺回自己手中。

奥普提摩追踪一头萌龙的幼虫,一直等到它朝冕层中飞去,准备蜕变。他将自己用氦建成的飞船挂上中期萌龙的脊背,朝星冕飞去,英勇一如骑士。

然而就在萌龙穿入星冕,在高温中开始蜕变的时候,奥普提摩发现自己的飞船在融化。氦壳的强度难以抵挡如此高温,奥普提摩不得不将用以调整方向的离子流全部喷射出去,将自己重新送回色层。

尽管如此,他依然受了重伤,在色层中昏迷着,也不知道漂流了多久,才再一次回到光层中去。

当他重新醒来,奥普提摩发现,自己的生命时钟被拨快了。

是的,他变小了。星冕的灼烧和色层疯狂的磁旋改变了他身体的结构,他就像从自己原来的身体里破壳而出一样蜕变了。

奥普提摩重新审视自己,当他再次思考那些哲学和艺术问题时,他发现,自己的观点变了。

他曾经与其他人拥有截然不同的观点,而现在,他不再认同自己曾经视作美的东西。如今,他已经完完全全以一个普通人的逻辑开始思考了。

他以为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会欢呼庆祝,但是他没有。奥普提摩很平静,平静中酝酿着恐慌。

他的生命缩短了,他还拥有的时间已经不多。然而他还没有证明自己想要的正确。

他要证明的是平等,而不是特权。

奥普提摩深入光层之下,在氦聚变的恐怖力量中收集聚变的产物,更重,更坚固的元素。

他害怕自己突然缩短的一生不够完成这一切,但是幸运的是,他做到了。

奥普提摩重新修建了自己的飞船,在那些旧时朋友的帮助下——虽然他们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来——找到了另一只朝星冕飞去的中期萌龙。

当他起身时,他的朋友问他:「在那个极度深寒的太空中,你不可能坚持太久。就算你证明了自己,但是谁又知道呢?」

奥普提摩只是笑了笑,回答他:「我的心知道。」

然后他再一次挂上萌龙的脊背,穿越色层的飓风与磁暴,朝星冕飞去。

他并不知道,这时候,距他出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劫,恒星的活动周期已经走完一个循环,色层的活动再次进入最剧烈的时段。

即使萌龙,在这样的风暴中也如落叶般无力。黑海与耀山如幻景般闪现变换,萌龙强健的身体开始泛黑,他几乎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机会了。

一次短暂的星冕喷发拯救了他。星冕向内喷射出强烈的离子流,瞬间的高温让这头接近死亡的萌龙在色层中骤然蜕变,长出了磁翼。它轻易地在色层的死亡风暴中划开一条闪电般的裂隙,飞入星冕之中。

奥普提摩的飞船就这样顺利地进入了冕洞。在这个高温冕层的阴暗角落,萌龙耗尽一生的能量,产下卵,死去。这些卵将在冕中发育,在 8 种不同的星冕结构中形成 8 个不同的幼年亚类,然后它们将再次回到光层,被环境重新激化,成长成中期萌龙。

奥普提摩在这里补完了萌龙壮丽一生的秘密,但却没有机会回去跟自己的朋友分享,他等待着,一个足够良好的机会。

随着这颗巨大恒星的旋转,星冕上各种粒子流也同步转动着,一切在星风中扭曲盘旋。当离子流开始加速,剧烈的高速星风开始在冕洞中形成之时,另一股低速星风刚刚从前方吹起,奥普提摩的重元素飞船乘着高速星风的浪尖冲入了低速的星风,强烈的激波把他的飞船像子弹般射了出去。

卡西姆要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圣婴。

他知道,没有上帝的儿子在伯利恒降生,每一个伯利恒的婴儿都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孩子,所以他可以指认任何一个为上帝之子。

但是卡西姆不能将任何一个婴儿指为上帝之子,因为他身边跟着十五名希律王的亲卫,队长梭雷甚至在他上厕所时都一步不离。

只有圣人和傻子才相信他们是在护卫他。

卡西姆可以指认任何一个婴儿为上帝之子,然后那个孩子就真的是上帝之子了。

如果这个上帝之子突然死去的话,信徒们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

神的孩子是不会死的,除非他是伪造的。 很不幸,这就是事实。

卡西姆抛弃了自己的所有,用了大半生来凝聚这样的力量,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

希律王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卡西姆一直拖延下去,那么,他必将付出自己的生命来埋葬这个秘密。

他要拯救自己,除非让这些希律王的亲卫成为自己的信徒。

这些出身贵族的武士可不像下层平民一样容易被虚妄的幸福打动,要征服他们,除非让他们目睹神的威能。

但是卡西姆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遇见另一个奇迹了。

他可以毁灭自己亲手创建的一切,来换取自己的生命,又或者,为了保护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圣婴而被杀害。

他知道,如果他选择死去,若干年后,在这片播下龙种的土地上,必然会有一个自称神子的人站起来,毁灭这个世界,在废墟上建立起他梦想的乐园。

他决定为了保护那个人而死去。

奥普提摩的重元素飞船脱离了星冕,朝那些弹丸般的深寒世界飞去。

当他终于离开自己母星的时刻,奥普提摩是恐慌并且激动的,他知道,这是一趟以生命为代价的旅行,所以他相信这样的旅途必然壮丽。

他开始认真地猜测那些可能在极度低温中生存进化的生命形式。作为一种低温下的自组织耗散系统,他们从哪里得到能量?他们怎样记录自己的生命信息,怎样复制自己,产生后代?他们在那样冰冷坚硬的环境中怎样保持体温?怎样运动?他们用什么方式相互交流?他们是不是因为低温而格外的迟钝,生命格外漫长?奥普提摩的一生时间是不是仅仅相当于他们眨眼的一瞬间?

在这样的激动中,奥普提摩学习习惯逐渐降临的冰冷与黑暗。

当他仓促地离开光层之时,对于他生活的环境温度高于宇宙背景六千度的事实,还只有数字上的概念。而生活在光源的核心,黑海就已算是最阴暗的角落,要让他真正理解什么是黑暗,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当他来到这无尽的虚空之后,自己的飞船就是这漆黑世界中一个浅浅的光源,不断地被周围的环境吞噬着能量。

他冷,并且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那些不发光的弹丸之星只有依靠反射母星的一点点光芒来表明自己的存在。

这点儿光芒对于生存在光层中的人来说几乎可以忽略。正是因此,他们在数千年中从未发现这些小行星的存在,直到射线滤波技术成熟后,他们才将这些冰冷星体反射的光芒从宇宙背景辐射与母星上躁动的电磁波中分辨出来。

奥普提摩只能依靠飞船上简易的仪器大略看到那些小行星的闪光,而用肉眼,外界根本就是一片寂静的死黑,唯有背后的母星带来微弱的光芒与暖意。

当他接近水星上空时,奥普提摩感觉到的,依然是一片死寂。他几乎不能将其从背景空间中分辨出来。这个星球是否与其他地方有任何不同,是否有生命,他完全无法分辨。

他瞎,而且聋。

这是他受到的第一个打击。出发之前,他考虑过,自己可能失败,寻找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但是就算如此,至少他证明了自己理论的错误。但是他从来未曾想到,即使他到了,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这样的世界上有生命或者没有,他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奥普提摩早就知道,如果在这样的低温中有生命,那么这些生命的物质构造基础应该和自己有着无法跨越的障碍,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障碍可能大到这样的地步——即使彼此面对,他们也可能意识不到对方是生命。

在水星上空盘旋数周后,奥普提摩离开了轨道,修正了方向,朝第二颗行星飞去。

他离自己的母星越来越远,越来越冷。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吸干一样,似乎单薄的密封舱不足以将他和那个冰冷的宇宙空间隔离开来,真空无尽的力量透过看不见的缝隙将他的身体抽了出去。

这时候,奥普提摩多希望自己的身体还是老样子,比现在的体温低千余度,这样或许不会觉得那么冷,能量的散失也不会这么快。

他好像一个划破天际的微小流星,寂寞,无人知。

在前往第二颗行星的途中,奥普提摩发现了星空中另一颗小东西。在他那简陋的仪器上,一个带着长尾的小小光点刚刚绕过自己的母星,正要离去。他觉得那应该是个像他一样的探索者吧,又或者是比萌龙更强大千万倍的生命。虽然自己没有办法去接近对方,但这样的想法让他在冰冷的世界里得到了一些安慰。

到达金星的时候,身后的母星已经变得很小了,像颗惨白的乒乓球般在空中占有微不足道的位置。奥普提摩明白,自己已经绝无回头的可能。

比起水星,这个世界更加冰冷和坚硬,在奥普提摩已经开始能够分辨微光的眼里,这个球体闪烁着淡淡的暗金色。

奥普提摩不可能让自己的飞船潜入这颗行星的外壳——它的构成比奥普提摩自己的飞船更加坚硬,而种种迹象表明,在这浓重的外壳之下,还有更加坚硬致密的物质形成的核心。也许,那个核心表面才是生命活动的场所,就像奥普提摩自己并不活在星冕,也不活在色层,而生活在两者之下的光层一样。

他侧耳倾听,希望自己能接受到一些有规律的,特别的电磁辐射——那些超低温生命交流时不慎泄漏的电波,但是盘旋了几周之后,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是的,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使用电磁波交流,也许他们有别的载体来传递信息。

他已经冻得像一根冰棍,正一步步迈向死亡。

他还要前往下一颗行星。也许,那里还有一线希望。

最后的航程几乎无限漫长,当他勉强到达之时,他的反应已经迟钝,头脑已经混乱,奥普提摩甚至不能清楚地思考自己因何而来,应该做些什么。

他快无法维持自己存在的能量了,身体似乎就要在这缺乏补给的超低温环境中崩溃。

奥普提摩在最后的清醒中,看了一眼脚下的冰蓝色星球。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和时间再去探索此中是否还有生命,于是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悲哀淹没了他。

他的痛苦在于,他耗尽一生来解答一个问题,可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依然一无所获,他的悲哀在于,也许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是即使答案就在眼前,他也茫然不知——他看不见,他听不见。

奥普提摩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控制整个飞船朝星球的外壳冲了下去。

他看不见对方的存在,但或许,这些深寒世界的生命能够看见他生命最后的闪光,会在他们的眼里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据。

奥普提摩的飞船撞入了夜半球厚重的气层,在剧烈的摩擦中,很快撕裂逸散得毫无影踪。

而他的能量在生命的最后瞬间喷涌而出,将这个星球的夜空点亮。

亲卫队长梭雷的剑利落地从卡西姆的脖子上划过。

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这位先知不过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王也许不会感到满意,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死去的圣婴,而不是这个没用的老头子。但这至少已经是第二好的结果。

他仔细地将剑在先知破旧的衣服上擦干,这个时候,周围的一切突然亮如白昼。

梭雷抬起头,夜空中一颗不知名的星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他,和他身后的伯利恒照亮。

他浑身一凉,手中的剑锒铛落地,双膝无力地朝卡西姆的尸体跪倒下去。

在梭雷身后,上帝之子已经诞生,与先知的预言一样,他将成为以色列人的王。

注 1 :卡西姆的故事略有借鉴《圣经?;新约》故事模式,但小说中一切均与圣经涉及人物与事件无关。

注 2 :黑海=太阳黑子;耀山=太阳耀斑;光层=太阳光球;色层=太阳色球;星冕=日冕;星风=太阳风

Q. E.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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